陜西嵐皋有三個與茶有關的地名,大道河的茶兒灣、四吉河的茶棚子和藺河口的茶園溝。茶園溝是我老家藺河鎮的一個村名,村因茶而得名,茶因村而鮮活,幾經撤并,“茶”字保留下來,實屬不易。 我知道茶園溝是從父親口中,那還是20世紀40年代初,爺爺帶著十歲的父親從山那邊的雙龍橋搬遷到這里,借住四年,日子苦巴巴,只想果腹,沒太關注茶。記事后,娘曾帶著小姑去采過幾季茶,回來自己焙制,干茶裝進壇子里,來了客人才舍得抓一把,丟進搪瓷缸里,在火爐上快速簸動,開水一沖,“刺啦”一聲響,白霧升騰,滿屋都是茶香。 回老家過春節,村支書邀我到支部活動室喝茶。拆封泡上一碗,真正的家鄉味道,上面漂起一根短莖、一顆小茶籽。不經意的一個小插曲,讓我大喜過望,這種粗糲、莽撞,看到的是真實、樸拙、原生態。吹一口氣,皺了一碗春水,那果、莖像寶葫蘆和槳,漂泊不定。趁著滾燙,猛吸一口,其實沒多少入口,關鍵是吸入了茶的真氣,還有那放松的響聲,一臉的肌肉往嘴邊收束,很過癮的樣子。茶的氣息,山的氣息,水的氣息,人情的氣息,經過時光的淬煉,與情感和信念混合在一起,在沸騰的湯水中,慢慢注入心間。 回家看望老父親,繞道先去看那棵古茶樹。老茶樹是“隱士”,具魏晉之風,懂得隱蔽,無聲無息地長壽在荊棘灌木叢中。陪同的茶葉專家說,西北農林科技大學園藝學院專家實地考察,初步推測樹齡在三百年左右,是陜南茶葉的“活化石”,對于研究巴蜀茶史具有重要的佐證價值。 枝柯穿插,盤虬交錯,說不出的高古氣象。涼風習習,深情款款,置身樹下,感到親切溫和,也許我家先人采過茶,留下指紋或某種特殊信息,不是親情勝似親情。俯身一根根摩挲著細數,從蔸上生發十二株,形成一把綠傘,可供三四人遮陰。雖是一簇,沒有一根是同樣的,最大的有碗口粗細。手感特好,葉片寬厚。厚好,厚道是人間最美的花朵。老葉色澤墨綠,質厚硬脆,葉隙間偶爾能看到才冒頭的新芽,還有黑色的干茶果相伴。 沒有細數,比老茶樹小不了多少的,這片山林還有二三十株。撫摸樹蔸,發現一株殘根,雖朽不成形,仍堅硬如骨。軀干上有青苔,斑痕累累,像打了補丁,昭示著滄桑。下面還有數株小苗,青蔥筆挺,探頭探腦,象征著新生。退出來回頭觀望,茶樹全長在石皮上,分布并不均勻,有的地方有土,有的地方白花花寸草不生,典型的“雞窩土”,窄而瘠薄,潮濕濾水,沃泥肥壤,適宜茶樹生長。石是天之魂、水之靈、云之根、地之骨,也是茶之命。 坡上沒有人煙,溝里有水流動,溪水的有聲和茶樹的雅靜,形成鮮明的參照。四處打望,不知我家祖先在哪面山、哪個屋場,但有一點不會錯,他們定在這溝里挑過水、山上砍過柴、樹下摘過茶。再美的花也會凋謝,再美的歲月也會被收入記憶,唯有這老茶樹,一直在這里蔥蘢,有人采摘高興,無人采摘也不失望。就像老人,少激情而多平實,懂得舒緩收斂,有味慢慢釋放,有香也徐徐散發。坡下有一小塊平疇,叫廟兒坪,因這兒建有泰山廟而得名。出家人喝茶的,多是自己栽種,很有可能這茶樹是僧人所植。 從山上下來,支書又煮一壺高山流水,特意泡了正宗老茶,只見茶形細嫩卷曲,外形勻整,披毫隱綠。沖泡后,湯色嫩綠明亮,清花香顯,顏色淡綠帶一絲鵝黃,味道香中隱甘,可謂茶中珍品,閉目輕嗅,已是一種享受,咽一口唾液都帶著香津。又發現一根茶莖,這是茶之骨。人無骨不立,文無骨則靡,這是別人說的。借著話音,我說:茶無骨根淺,茶無骨味短。 人爭一口氣,佛爭一炷香,老茶長在凈土之地,間接著受過香火,這香就是心香,氣就是骨氣。喝這樣的茶,是舌根的觸覺受用,是咂吧嘴后的一聲嘆息,是一種不折不扣的舒服,是出一口滿意大氣后的久久回味。老茶浸潤著歲月的秘香,在它的濃釅和淳厚中,貯藏了生命的重量,在經歷了歲月的塵埃和命運的滄桑后,它變得老成持重。品飲老茶,就像是在品讀歷史的塵封與遺失的往事。 >>>更多美文:心情隨筆
- Oct 04 Fri 2024 21:14
像笑話般的愛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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